吃喝玩乐-大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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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筱玥             

       谈到张大千,一般最为人所称颂的,莫过于是他之于水墨创作的艺术成就,其所作之花卉或为仕女,皆是气韵高雅、素雅灵动,将传统精华熔合于一家,而到了晚年,则又以笔法淋漓尽致、气韵苍莽不羁,好用青绿及水墨作大泼墨,开创了泼墨山水的新境界;其实,在其丰富的艺术成就之另一面向,大千也可说是一位追求高质量生活的生活美学家,他的一生中充满着诸多传奇性的人生阅历,与一拖车数之不尽的生活趣闻,也因此而造就了大师特有之风骨与典范。
 
不折不扣的美食主义者


       除了美不胜收的园林造景、奇石收藏之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是大千居士堪称为一名不折不扣的美食家,周游六国的经历,加上天生卓越的品味,对于食材与做法的讲究 ,他品尝过的美食更可谓是遍及全世界,特别的是,大千居士并不仅是一位懂得吃的饕客,他更经常下厨款待亲朋好友,[ 摩耶精舍 ]一楼的南面处,便设置为餐厅及厨房,平日由厨师掌厨,兴致来时便会亲自下厨,墙面上所挂的[宾筵食帖]便是辛酉年(民国七十年)宴请张学良时的纪录。[大风堂]弟子孙家勤教授曾云:[其实大千老师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那种吃法。没得吃好的时候, 他什么都吃, 能够吃好的时候, 那就要吃最好的。 在他的性格里,有他独特的吃的哲学 ]。而这一类大千自创的食谱, 以及出自他亲手所写的宴客菜单, 便收录有约略一千多张,这一系列的菜单名录,现在一张大约都价值在一万块台币上下,因为所资不菲,加上是大家墨宝,亦成为是收藏界抢手的收藏品之一;日本当地甚有人借大千之名,成立所谓之[张大千宾馆],推行中国之美食文化,更可见大千之于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其代表了中华饮食文化的精髓,重要性可见一般。在本期的中,我们便将先行介绍大千居士的美食哲学,并从其中之哲学观来反思其之于绘画创作的思辩。
 
松软不散、入口即化 四川狮子头的哲学
       张大千喜好美馆、举世皆知,其不但好美食,自己也懂得调理、烹饪;其旅居巴西之时,话说有一回,来了一位上海的企业家,他带了一位自扬州来的厨娘,人称阿路姑,特地至大千所居之巴德园中,作菜给大师品尝,当时作了一道号称天下第一的[扬州狮子头],内有荸荠、菜料等与肉团包裹料理;当时大千吃后未说些什么,待厨娘走了之后,大千便吩咐儿媳妇准备食材,说道要自己来洗手作羹汤,做个大千自创品牌的[四川狮子头]。所谓的[四川狮子头],其实是大千将厨娘所做的[扬州狮子头]加以改良,剔除掉多余的食材,改成只有纯粹的肉和提味的香料,整体而言便没有其它杂物渗入肉团之中,口感十分纯粹;除了内容物方面的讲究,大千也在狮子头的造型上力求完美,希望能达到形状饱满、圆润充实的视觉效果,而此球状物虽立体结石,却又必须能一碰即散、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要求到这般程度,可见大千之于事物的完美考究,大千将这道菜作成功了,完全不同于原先的杂腻滋味,成为是有大千风味在其中的[四川狮子头],大千并得意的表示:[狮子头倘若作的好,可以做到松软而不散,入口即化;倘若做不好,那就变为石头,食古不化了]。
 
生活哲学与艺术创作的接合
       从这件事,笔者体会到一个生活观与创作面的巧妙接轨,其实大千就是用狮子头的这套方法来从事自身的艺术创作!不论是他去敦煌画壁画、或是临摩仿古,他都不单单是为了去做描绘与再制;更重要的是将古人的文化遗产予以精进、改良。如同他晚年所开创之泼墨山水,也是他参酌中西方艺术比较之后,所研发出的创作新形式,再用自己的感觉与体会,予以重新诠释,吃饭亦然、造景亦是、艺术更为之。大千自己也承认,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他都要尝试去改一改,但是这一变,却成为他创作的精神所在,也是他整体人生阅历精华的所在,如是之[向古人挑战]的性格,在他的生活里与创作中皆完全的被展露出来。
 
       笔者虽无缘亲睹大师风采,却能透过生活中的小细节,生动地去揣摩、勾勒出大师的样貌,面对生活、面对艺术,一代宗师应该具备的特点,彷佛都在大千居士身上一览无遗;在下两集中,笔者亦将与读者们一同分享大千更多的奇闻共事,以使其生活观与艺术思维作一细腻的对照,期待诸位看官的响应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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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与猿猴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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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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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图/张大千欣赏奇松及雅石


吃喝玩乐-大千() 

黑猿托世
       大千先生为何会以[张爰]之名而闻名于世,背后实隐含了一段传奇的故事;大千先生于光绪廿五年四月初一日(1899年5月10日),诞生在四川内江的一个大家庭里,据说在他出世的前夕,他的生母梦见了一位长者送给她一头黑猿,醒来以后将这个奇怪的梦告诉家人,因此家里人都认为大千是黑猿转世投胎的,从此以后便
结下了大千与猿的不解之缘。
 
大千的宠物情结
       旅居世界各地的张大千,在澳门时即蓄有两猿,每天清晨常与其子牵着两只长臂白猿,从蔡家大屋出发,沿着罗结地巷走下议事亭前地,到白鸽巢公园晨练,从不间断;由于其蓄须、着长袍,又牵着两只颇晓人意的长臂猿,造型特殊总惹得一群孩童跟着围观,很多行人并不晓得他就是享誉海内外的大画家,反而以为他是外地来此耍把戏的江湖老艺人。
 
       长臂猿属树栖动物,是最不像人的猿类,长期的树上生活让它们发展出独特的臂行运动方式;一般来说,长臂猿体重约在十公斤左右,站起来虽不到半公尺高,却有很长的臂,总能抓着树枝荡来荡去,行动十分敏捷。[摩耶精舍]的长臂猿们,便擅用长手臂将自己吊在树上,借助树枝的摆荡和身体运动惯性,两臂互相交叉快速移动,有时越荡越快,一跃就是十几米,彷佛像小孩子荡秋千一般,模样逗趣煞是讨人喜爱。每天清晨与晌午,大千园内的猿儿亦会发出漫长、高亢的独唱,中间还夹杂着呜呜的共鸣,随后再对唱或合唱,这种特有的鸣叫通常要持续十几分钟到几十分钟,几哩外都能听见,民众更可在此感受到如一千多年前李白在[早发白帝城]的诗中,那诗人在乘船下江陵的途中,听见长江三峡中传来阵阵的啼叫声;人和自然相契,是中国文人、诗人一向向往的精神境界,而难能可贵的是,大千更将此精神落实于他的生活之中;然而,由于长臂猿属保育类动物不易进口,相传大千当年为牠们的入关,曾大费周章的用心张罗,方能使得长臂猿成功的驻进[摩耶精舍],陪伴大千。
 
心灵的慰藉、创作的源泉
       其实养宠物是一种人类与动物之间的亲密关系,主人与宠物之间彼此关爱、不求回报的情感交流,是平日身处于人群纷扰的功利社会中所缺乏的;与宠物在一起,可以毫无拘束地享受其中朴素真挚的情感交流,没有名利、地位、利害关系的羁绊,拥有的是一股说不出来的轻松愉快;另一方面, 尽管宠物无法和人交谈,但身上那毛茸茸的触感,亦能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温暖,也因此成为是最好的陪伴,亦是诉说心事的好听众;根据弗罗伊德《梦的解析》中所关注的类似问题,人们只要有倾听的对象,生活中的挫折感和焦虑症便会减轻许多。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动物伴侣诊所的研究人员更发现,98%的宠物主人曾有和宠物说话的经验,而其中的80%更在谈话时把宠物当作人来对待,诉说自己当天发生的事情;研究中更指出饲养宠物除了具有陪伴、倾听的功能之外,更能进一步达到消除压力、稳定情绪、松弛生理紧张、预防疾病的作用,如:饲养小狗的主人,可以袪除紧张对健康的损害,而另一方面,主人对待宠物那般的真诚爱心,亦可舒缓身体的不适,使人身心更为健康、喜爱。
 
       大千所饲养的几只长臂猿猴,多年来和大千成了患难扶持、晨昏定省的契友,大千先生养猿并没有栓链子,任他们在画室中蹦跳走动,成为园中一大特殊景观,相传大千作画时,长臂猿便会俯在玻璃窗外默默地欣赏;宠物常与主人的心灵相通,猿类亦然、犹有甚之,待大千于1983年陨殁之时,园中之猿旋即断食,永远跟随着大千的脚步。直至今日,走入故居画室,除了画作、画具与张大千生前收藏品,尚有一仿照张大千做成的假人持笔作画,而相伴于画桌上的便是一只已做成标本的长臂猿正高举牠长长的手臂,表情生动的陪坐在旁,活像与张大千交谈画作一般。
 
结语
       人类和动物相处本来虽不足为奇,大千先生喜欢养猿,并非其所独创,然身为艺术家,将其之于动物的内蕴情感赋活于纸上,方显其巧妙之处,因为默会幽通是要心存感情的;中国人常以动物为题,明年又将是猴年的开始,猴总给人一种聪慧、机灵之感,象征[天人合一、物我共存]的哲学关怀,相互映照大千的生活观,可谓是十分契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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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两图 / 张大千大师与徐雯波夫人及友人欣赏戏剧

 

吃喝玩乐-大千()

 

       笔者尝试从大千生活中的[吃]与[乐]作切入,一窥大师将艺术创作与生活结合的梗概;而在此期的内容中,则将尝试以大千之于[玩]的哲学作为出发点,切入探讨大千居士[在生活中体验艺术真谛],以及[以艺术美化生活]的独特风骨。
 
艺术的共感、戏剧的张力
       大千先生喜爱看戏是出了名的,不论是蜀戏或是京剧,都让他心神向往、再三咀嚼,而在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文本参照脉络之下,中国戏曲更多了一份文学和艺术的意味,再结合上舞蹈、音乐与绘画三者,如此一来,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便更能贴近于生活之中;另一方面,大千本就喜爱广泛涉入于不同领域的艺术形式之中,1949年来台之前,即与大陆四大名旦多有往来,擅长观察人物动态与刻画生动表情的他,旋即能从这些人物的扮相中,找到了艺术创作的灵感与计窍。
 
       艺术的感染力其实不局限于媒材的表现之上,平面绘画与表演艺术本就同样隶属于八大艺术的范畴之中,尽管前者静、后者动,然而若就艺术内涵作一探讨时,其实是存有着诸多的同构型与关联性,如运用换景、换幕、场内、场外与戏中戏等剧场概念来形塑其内部的张力,延伸到绘画的构图之上,便呈现出一种[场]的概念,具有着凝聚视线、均衡布局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大千的泼墨山水与中国戏曲中所富涵的写意意象,更是蕴涵了无限的戏剧张力与能量于其中。
 
当张大千碰上郭小庄 
       郭小庄与大千的缘分肇始于1974年,该年一月张大千回台湾定居国时,郭小庄当时人在[大鹏京剧团]为大千举行[马上缘]的特演,藉此为大师接风且深受大师所赏识,而后两人的互动与合作并十分频繁,可以〈湘夫人〉一作为例,画作中以线条勾勒、高贵秀丽、气质娴雅的女士,据收藏家林百里考证的结果,其中美人的相貌便是以郭小庄为样板;大千从戏剧表演中获得了艺术的共感,而大千的画作与收藏,亦曾被引用于郭小庄的京剧表演之中,如:郭氏于1977二月在台视所演出的电视京剧[卓文君]中,便曾特别情商大千将其所珍藏之唐琴[风雷]及宋琴[雪夜钟]在剧中亮相。
 
舞台的走位到画面的布局
        回到大千的作品来作一讨论时,就戏剧形式论之于时空处理作为论述架构时,可区分为[时空的延展型]与[时空的聚敛性]两大特点,来观看并分析其结构形式及画面布局的特色。大千之于泼墨山水创作的巅峰代表之作,色彩用墨黑、赭石与花青,营造出宛如窑变的华丽质感,将画作中所蕴含的节奏感与象征性赋活于纸上;那似山又非山的泼彩主体,充满了虚实共陈的戏剧效果,宛如舞台般的气势,也在既为平面又具立体的层次之中无限展延,绝对的黑与绝对的绿,如同男女主角对戏时,脸上表情的夸张与强化,层次井然有序,主宾分明且相互呼应,呈现出挥洒流畅的雄伟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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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士夏山 (局部)  瑞士雪山 (局部)                   春山暮雪 (局部)

 

结语 
       所谓假戏真做、真戏假做,世界即舞台、人生即戏剧,就柏拉图所言之[模仿与再模仿]的美学观而言,亦可以说京剧与绘画比真实的人生要更具意义,其原因来自于:它已把真实的人生用艺术予以纯化。而在写意系统的思维模式主导之下,中国京剧亦如绘画创作一般,处于既是要抽离、又需求雅正的哲学关怀之上。正因为中国人的人生理论能用如是的艺术来表现而完成,所以不论是就戏剧层面作讨论,亦或是从大千画作中那用色的多变与氛围的灵动来探究,彷佛我们都能感受到其中所充斥的跃动与张力。